打开袋口露出金灿灿的麦粒,他抄起一把任其从指缝流下——
没有掺沙,没有霉味,甚至比休岭县粮仓里的上等麦还干净三分。
“你们家存粮有多少...”朱宏昌试探询问。
春妮满脸炫耀笑容。
农妇掀起田头草帘,地窖里整齐码放的麻袋堆到窖顶:“我家六口人,存粮够吃八个月。”
她骄傲得像在展示嫁妆。
“以前村里最穷的朱大牛家,如今粮食也都堆满了。”
风卷着雪粒掠过麦田,商队中有人突然打了个哆嗦。
他这才注意到,那些弯腰收割的农人棉袄下竟只穿着寻常单衣,体质非同寻常的好,有个精壮后生甚至卷起了袖子,古铜色手臂上热气蒸腾。
而官道另一侧的休岭县境内的衰败,和这里形成巨大反差。
“县兵兄弟们来收粮食和蔬菜咯!”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田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犬吠声,几条健壮的田园犬从麦浪中蹿出,撒欢似的奔向官道尽头。
朱宏昌望着农人们瞬间亮起的眼睛,看见远处来的县兵,没有畏惧,只有欣喜。
这眼神,仿佛看见了财神爷!
这是农民看见县兵应该有的眼神吗?
不应该是畏惧,不应该是如见瘟神?
当被一路所见震撼的商队磨磨蹭蹭抵达赤岭县城门时,日头已经西斜。
朱方突然猛扯缰绳——城墙根下蹲着的不是预料中的饥民,而是五六个围着铁皮炉烤红薯的货郎。
炉膛里地火石烧得通红,香甜的热气混着他们哼唱的小调,把寒意撕得粉碎。
“糖炒栗子——”
“现磨芝麻糊哟——”
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从城门洞子里涌出来。朱宏昌在坐骑上看见这一幕幕热闹繁华。
鱼贩的摊位上,七八条活蹦乱跳的稻花鱼在木桶里溅起水花,鱼尾拍打的声响格外清脆。
“冬娘娘,撒白糖,牧哥哥,变仙粮!”
“仙粮甜,仙粮香,吃饱肚皮不想娘!”
一群戴着虎头帽的孩童哼唱童谣嬉闹。
他撞上一小孩,有孩子手里攥着的麦芽糖黏在他锦缎衣摆,却不见预想中的赔罪告饶。
小家伙做个鬼脸就钻进人群,红棉袄像尾灵巧的鲤鱼,眨眼就游弋在熙攘的人潮中。
——菜色的面孔、乞讨的破碗、当街插着草标卖身的孩童——在这里竟无处可寻。
反倒是街边新开的布庄前挤满妇人,她们怀里抱着的分明是今年新弹的棉花。
“三叔!”朱方突然指着一处区域惊呼。
暮色中,一个个油纸棚在雪地上连成金色的堡垒一般,每个棚子门口都挂着“杨氏武馆监制”的朱漆木牌。
他过去掀开某间棚子的棉帘,湿热的水汽混着泥土腥味扑面而来——翠绿的莴笋、紫亮的茄子、甚至还有挂着水珠的夏季香蕈,在零下十几度的严冬里舒展着身姿。
百姓们要买什么,可以直接进去挑选最新鲜的
“反季节蔬菜...”朱宏昌看着标牌捻着胡须喃喃自语。
他注意到每个摊位旁都立着木牌,上面用炭笔写着“今日指导价”。
最边上的老妪正把五文钱一枚的鸡蛋码进箩筐,筐底垫着的是《赤岭县农事指南》的残页。
杂货铺掌柜的算盘声引他们回头。
朱方瞪大眼睛看着标价“三十文”的冬笋——在休岭县,这等鲜货早被炒到三钱银子一斤。
掌柜见他发愣,笑着问:“客官,要买冬笋吗?绝对新鲜,县尉大人亲自培养的品种,嘎嘎好吃。”
“三爷,我们这还能收地契吗?”随从咽了咽口水结巴询问。
朱宏昌望着远处县尉门口飘动的赤旗,旗面上白虎纹在灯笼映照下宛如活物。
这一切似乎都和百姓们口中的县尉有关。
“去驿馆。”朱宏昌扯动缰绳,靴跟的马刺在雪地上划出深深的弧线:“明日递帖子求见牧县尉。”
他最后看了眼街角嬉戏的孩童,这热闹的繁华景象,这还是想象中应该化为人间地狱的赤岭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