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仍笼着一层黑, 有提早起来喂鸡的百姓忽听院外远远传来轰鸣,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在地上, 震起散落的石子和浮尘, 在冬夜的寒风里瑟缩颤抖。百姓陡然惊醒,小心翼翼地将门拉开一条缝隙, 顺势看去,便见城门的方向扬起沙尘,有人从城门入, 恢弘磅礴地向着府衙卷来。
离得近了才看清楚,那是一队押着犯人入城的士兵,一身气势根本不是夙城的官兵所能比及, 仅是看一眼都觉得那锋芒刺目,裹挟在寒兵盔甲上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让人呼吸一窒。而他们看护的囚车里坐着一个人,那人看着极为瘦弱,蜷缩在囚车一角, 囚服很薄, 他被寒风吹得不停地抖。有士兵见他可怜,便暂停了车队找一户人家买了条不用的被子扔给他。
那人接过后抬了下头, 百姓正巧看见,只觉他眉眼有些熟悉, 等到车队走远了, 这才想起他们许是为了夙城最大的事而来, 一想到长公主重审徐家灭门案, 百姓打了个寒颤,刚才那个人像极了死去多年的徐有福,尤其是那双眼睛。
百姓确实没看错,押运囚车而来的乃北疆铁壁浮屠铁骑,为首之人正是齐明。齐明下了马,等待已久的韩游迎上来行礼道:“夙城侍卫统领韩游见过副统领。”
齐明道:“不必客气,劳烦你们在寒夜里等了这么久,实在是过意不去。路上遇见了些小意外,不过还算顺利,至少人还活着。”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后,浮屠铁骑将囚车里的人搀扶着关进牢里。半路上有夙城的官兵想伸手接,却被拒绝了,那官兵讪讪一笑,慌忙缩回手道:“就关在那间吧,两边没人,方便看着。”
齐明说:“不必了,将他换到普通牢房去,若他们阴魂不散仍想劫狱,定然猜不到人就隐藏在众多囚犯中,反倒是这种特殊关押的囚房才更容易出事。”
官兵自是满口答应:“小的给各位老爷带路,这边走。”
齐明看着人消失在拐角,这才对韩游道:“此番一来才知他们胆大妄为,竟连官府的车队都敢冒犯,一路上少说赶走了七拨人,还没算上在茶肆客栈里下毒或者官道上暂歇遇见假冒百姓来截杀的。”
韩游心有戚戚焉:“莫说在夙城外,即便是官府里,最近几日的暗杀者也是迎来送往,陈大人每日清早起来必然要问一句昨晚间府里有没有遭贼。官府尚且如此,实在无可奈何啊。”
齐明摇了摇头:“也罢,人算是安全送到,多说无益。我会让铁卫包围夙城大牢,但在里面还是要由你的人来监管。”说着他指了指囚犯的方向,低声道:“这个,可是徐家最后的血脉,是唯一能证明西藩王罪证的人,要是他出了事,咱俩都要掉脑袋。”
韩游心领神会:“副统领放心,大牢里的人都是些家底在夙城的老人,新招来的都被我撵到城门口去了,留在牢里就肯定信得过。何况这最大的压力都在副统领身上,他们知道徐复到了牢中,定然会拼命来劫狱,届时只能靠浮屠铁骑救我二人性命了。”
齐明一笑,没客气地接下了这番夸赞。韩游比谁都了解自家士兵的二把刀功夫,此时也不在乎在外人面前露短,只想着此案能成功审清就行。
二人互相客气了两句,韩游便将齐明引去书房见步陈。方才带路的官兵此时正颤歪歪地将锁挂到门上,手一滑砰地落了地,反倒将他自己吓了一跳,官兵讪讪地笑着,赶忙弯腰将锁捡起来重新上了,顺手将钥匙双手捧着送到铁卫面前,见那些铁铸似的浮屠铁骑打量他半晌才接过钥匙,身上的气顿时松了,终于放下心来。
铁卫们收了钥匙便纷纷离开大牢去外面守着,人走以后牢里凝滞的空气缓缓流通,官兵擦了一把手心的汗,却听隔壁牢里关押的犯人调笑说:“瞿头,紧张了吧!”
瞿樽没好气地踹了牢门一脚,凉飕飕地说:“再废话这辈子就别想出去了!”
犯人道:“哎哟,不成吧,我被关几年可是陈大人决定的事,瞿头不会是想对陈大人下手了吧?大家可得给我做个证!”
“证你大爷!滚回去,再让我听见你说话,把你嘴缝上!”瞿樽狠狠地撂下威胁,随手摸了牢门一把,见押送来的人被关进去后就缩在角落里耷拉着头打瞌睡,裹着一袭破被子不肯放手,连夜赶路又冷又饿,瞿樽想了想,转身去端了一碗热粥放在门口,“哎,你!吃点东西热热身子。”
那人连眼皮都没抬,瞿樽热脸贴冷屁股,摸了摸鼻尖转身走了。
次日一早,府衙门口站满了百姓,孙氏与孔祥早早便关了铺子占好位置,身后一溜全是姚家的江鹄子。自打姚厉将一切对宗意和盘托出后,得了宗意允诺,姚厉将姚家在江上的事业尽数上交夙城江河通城司,但这些都是内部才知道的事,对于外来的江鹄子,姚家仍是这藏地江上的第一大江匪,过往迎来无不给其送供添交情。
姚家表面上照例找店家收着租,但已比其他家的江鹄子低了许多,内里一直在帮着官府护送船只。打照面的江鹄子见官船边上跟了挂着姚家大旗的船,顿时知晓这口饭已经到了别人嘴边,只得灰溜溜地走了,然后感叹姚家就是不一般,轻而易举就官府打服了,被劫了船都不敢声张,一时之间,姚家在藏地江上风头无两。
此时这第一江鹄子的姚家当家姚厉正蹲在孙氏身后啃猪脚,孔祥时不时还喂猪似的给他倒些自家磨的热豆汁,在清冷的冬日里硬是吃出了一身汗。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问:“长公主真的能给徐有福洗清沉冤吗?”
有外来的人不知道其间纠葛,闻言赶忙打听:“长公主可是那近日来刚还朝的帝后遗孤?她也来夙城了?徐有福是谁?他何德何能让长公主帮着审案?”
这一问算是打开了夙城土匪们的话匣子,当下便拽着手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末了还感慨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啊。”
在场的夙城人无不是遗千年的祸害土匪,同时幽幽地看过去,将那人看毛了,赶忙找补道:“需知遗千年的不止祸害,还有王八啊,当王八总比当祸害好吧!”话音刚落就迎来雪片似的铁拳,当场就被揍了个一魂出窍二魂升天。
一片乱糟糟中有人喊道:“是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