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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2 / 2)

不知哪家淘气的孩子向如镀金的镜子般的水面掷了块石子,水面上骀过一圈圈縠纹,搅碎了澄黄的月影,碎成了无数的星屑,不经意地闪着光,偶尔扎进任正翕的双眼。

而那边仍然没有回应。

任正翕丢失的视线终于开始聚焦,面前那行人的面庞眉眼也就这样一点点清晰起来——那人有双很特别的眼睛,双眼皮非常厚而长,似乎带着雅利安血统,覆在眼睑上只勾勒出眼角和眼尾,却也丝毫不显得冗余或无精打采,且睫毛乌黑而浓郁,衬得这双眼睛格外深邃又诱人——非常,非常像陈又骞。

那人还有一对恰到好处的弯眉、非常直挺的鼻梁、薄的几乎没有厚度的唇瓣,这些如同收藏品一般的五官拼凑到一起,却令我们兢兢业业的欣赏家任正翕哑然失笑。

——站他面前的、注视着他的这位行色匆匆的行人,分明就是陈又骞。

任正翕张了张嘴,但他的嗓子却好似刚从大梦中惊醒,任性而惺忪地不愿发出任何声音。

于是,周遭的一切陷入了一段很长很长,而风波暗涌的沉默。

最终,任正翕抽离般的、用尽全部气力地艰难扯出一个礼貌的微笑,以“今天天气很好”的语气寒暄道:“陈兄,好久不见。”

陈兄。

没有叫“哥哥”。

任正翕十年前明明一直喊自己“哥哥”的。

当然了,任正翕十年前也从来不会如此虚与委蛇地皮笑肉不笑。

陈又骞万分固执地悲观分析着,似乎偏偏要把浑身上下最疼的那块肉血淋淋地割下来、条分缕析地解剖了才罢休。

过了半晌,他才勉强礼节性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任正翕不咸不淡的问候。片刻后,他才缓缓地低声问道:“我听闻令尊近日身体抱恙,不知是否稍微好转?”

任正翕微微垂眸,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轻声回道:“未见好转,我这次回来也正是为此事奔走。”

陈又骞定定地审视任正翕数秒,不徇私情地收敛起了脸上极其零星的柔和神色,沉声说道:“令尊病重,如果我没有记错,任先生正是学医的吧?那有凭何来此风流场所寻乐?——此事于情不容,于理难当,望任先生行前三思,多加审度自己的言行,也是对令尊的一种尊重。”

任正翕蓦然抬眸望向陈又骞,眼底闪过一丝久违的茫然,却很快被惯有的礼貌与谦逊包裹。他惭愧地苦笑了一下,客套地搪塞道:“陈先生所言甚是,我应当好好反省。”

陈又骞呼吸一滞。

他怒气冲冲又不管不顾地回来,想要的绝对不是这样敷衍的答案。

他想开诚布公、直截了当地质问任正翕,他想输肝剖胆地告诉任正翕不论有什么事情他都可以帮他,他甚至还想与任正翕促膝把酒,淡然地聊一聊这浑蛋般流走的十年。

但很明显,他没有这种资格了。

他们两个人的距离,不动声色地退了好远,遥遥相望着,也不知是谁先筑起了高墙,于是就在这墙的两端各执一词。

陈又骞沉重地看向任正翕,任正翕双眼如水,琥珀色瞳孔朗朗照人,只是神色间有点盛夏颓靡的凉意。他深深吸气,然后缓和了声音说道:“希望任先生日后自重,若关于令尊的病有任何难处,我会尽力相助。”

任正翕淡淡推辞道:“不必劳烦陈先生。”

随后,不等陈又骞再多说什么,任正翕一刀两断硬生生地说道:“要是陈先生没有别的事,任某先告辞了。”

陈又骞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回道:“再见。”

任正翕:“陈先生再见。”

望着任正翕那翩翩却陌生的背影,陈又骞控制不住地又一次伸手向口袋里摸烟——结果自然是没能寻到分毫。他气急败坏地回头,向着他和杨子坚在邵南暂住的院子大步流星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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