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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南(2 / 2)

被注视的那人似乎感觉到了这肆无忌惮而有如实质的炽热眼神,竟格外赏脸地稍稍侧过头。

——目光流转,于空中相碰,零星情愫淬溅。

陈又骞蓦然一怔,电光火石间下意识地迅速移开目光,然后垂下双眼便又雕塑般的定住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难以置信地轻轻眨了眨眼。

倒是耳边杨子坚仍然恬不知耻地继续婆婆妈妈又阴阳怪气地说道:“二爷,你可知道他这大城市里的小白脸为何突然回来?我听五宝说,他家老爷子染了胃病,且病入膏肓、朝不保夕,只得传信让他回来。嚯,这小白脸倒好,才方回来便悠然跑来看戏,倒是舒坦!哼,怕是在那地方装洋鬼子惯了便连“孝义”二字都忘了怎么写了罢…”

“闭嘴。”陈又骞严冷打断道,那双眼已如常,冷冷淡淡的。

杨子坚颇为不明所以,便理直气壮且不合时宜地问道:“不就是说他两句吗?怎么还生气了?难不成看他面容姣好就怜香惜玉了?”

这话于陈又骞无疑是火上浇油,他面沉如水,低声下了最后通牒道:“再絮叨一个字,你就滚。”

杨子坚天真地以为,他亲爱的、马首是瞻的陈二爷,不过是同他逗趣,毕竟二爷和那小白脸不沾亲也不带故,随便讽刺几句哪里至于大动干戈?

难不成觉得自己含沙射影,暗暗讽刺他来戏楼听曲儿寻欢作乐的行为,有篡权的阴谋?

于是杨子坚释怀地笑了笑,有恃无恐地“化干戈为玉帛”道:“哎,这小白脸真不是东西,二爷您富贵不淫,就比他强多了..”

这话才说到一半,杨子坚连人带椅被踹翻在地,也不知是哪位行走江湖多年隐士高人的手笔,轰然巨响被很好地被埋进了袅袅绍兴戏中,他只好夹着尾巴灰溜溜爬起来,极其狼狈地猫着腰在一片叫好声中飞速滚了出去。

“江湖传言说得在理,”杨子坚边滚边想道,“二爷的脾气,确实挺他娘的浑蛋。”

清走了耳边喋喋不休、酸得能挤出水的杨子坚,陈又骞顿时觉得舒适多了,便又胆大包天地向东南方轻轻地瞥了一眼。

视线中,任正翕双眼紧紧盯着台上婀娜的戏子,眼角带着几分娴熟的、多少有些玲珑的笑意,精彩时稍稍拍手点头,动人时又恰如其分地流露出悲悯神色,似乎在专心致志地欣赏,并沉醉其中。

活像个上海土特产,败家少爷。

不过行商数年,除了被沾满血泥的铁刃削出一身阴鸷与狠毒,陈又骞还是学会了一点不伤天害理、负尽天下的门道的——比如观察一个人细碎的动作表情,来确定此人是转身赶尽杀绝还是留下做牛做马,他必须对这些时刻敏感了。

此时陈又骞的目光像一只经验丰富的鹘鹰,张开利喙,一针见血地拎出了任正翕藏在从容不迫下百般收敛的心不在焉与愁思。

“他在担忧什么?”陈又骞下意识地拧眉想道,吓得旁边侍候的茶博士赶紧蹦起来又盛了满满一壶香甜的乌梅茶战战兢兢地端上了桌。

不论是那个风度翩翩的笑面人,还是被他抓包的这个走神的愁苦青年,哪个都不该是他心中那小少年会变成的模样。陈又骞像个为宝贝闺女挑女婿的父亲,看这也不好,看那也不好,愁白了头发还叹气说“不合适”。

看来这窗间过马的十年,不长不短,恰好足以让一个人脱胎换骨,让两个人形同陌路。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陈又骞想起杨子坚那堆亦真亦假的传言,心中顿时一阵发堵,闷闷地想道,“肯定不会是那群聒噪的市井蛤蟆们说的那样,他之前明明很尊敬任老先生…”

“那现在呢?”陈又骞心里忽然有一个冷酷的声音金属片似的一闪而过。

毕竟许多人一辈子最要紧的事,就是在尔虞我诈的社会中像出圈的家豚一样欢快打滚,洋洋得意地沾得满身污泥。

为什么任正翕不会呢?

“绝不可能。”陈又骞毫不犹豫地扼杀了这个哗众取宠的念头,心却似被一只巨爪掣起,点点蚕食,近乎于咬牙切齿地想道,“我了解他…他分明同我是故交…”

——故交?

又是那个金属片声音,用塞满疑虑与揶揄的语气,夹带着上扬的轻佻尾调,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却在陈又骞心中如黄钟大吕般撞开,简直振聋发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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