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可疑点之一!”李梦说,“以前去的时候,都是徐老师开着家用旅行车从学校带着我们科幻小组的人去玩,那车除了风挡玻璃,都贴了黑洞洞的防晒膜,简直是在马路上飞行的大盒子!我们都是生死未卜的猫……不过么,我对这类东西比较敏感,去了两次,大致路线就摸清楚了。”
“毕竟是富有冒险精神的人啊,你。”
“喂喂,倒是有一点,”李梦像小老鼠似的从缝隙间用她闪着亮光的眼睛望着我,“我们这样可算是私闯民宅?”
我也应情应景的啧啧两声,说到了再谈。李梦做个讳莫如深的表情,细眯着眼睛把头收回去了。我问司机能不能自己找电台来听,司机说请随意,我打开开关,旋转着按钮,犹如在用打字机复写莎士比亚的黑猩猩一样,1999年的电台我一个也没听过,就算听过也不记得了。好歹找到了正在一边评论一边播放古典乐的电台,主持人有一副中性的嗓音,这个就好,我想,不至于吵到张小芸,多少也能平缓心情。
其时,车正朝着和张小芸的回收站完全相反的方向开去,应该刚刚穿出我小时候居住的那一带,仍贴着海岸线,如果是这样,那么的确方便记忆路线。走着走着,我的记忆开始渐渐的和如今的情景重合了。不是1999年那么遥远的记忆,近期的事情。是在和恋人相识以前的几年前,彼时我正在国外留学,暑假回国时的发生的小插曲。我和一位同样在国外读书的女孩交往,交往的时间仅仅是在国内的一个月,之后女孩就如一阵风似的消失不见了。那确实是有人为意图的消失,不是一气之下离家而去的恋人那样的消失。总的来说,就是一阵风一样的女孩儿。
她的容貌也记不太清了,说话方式很独特,唯独这点铭记于心。不多说话,言简意赅,缺乏语气和中转,她说的话我常常不知道该如何断句。我们也是沿着这条路线去哪里出游,好天气,我开着母亲的车,女孩坐在后座,她拿着我的相机一言不发的拍着大海。许久,她对我说,人类是不思进取的种族。不管过去多少年还是看着一模一样的海坐着一模一样没有意义的事情。之后,她又说,恋爱也是一样的。几百年前人们如何卑鄙的从异性和同性身上汲取能够在黑夜温暖自己的东西,几百年后的现在亦然。失去了那些东西的人将永远只能成为回忆。我说人不就是那样活着的吗?从自己的回忆变成别人的回忆,前提还得是度过了良好的一生。
作为总结,女孩说,现代人类和原始人没有任何区别。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只是换了一种外在形式罢了,她懒得和这样的人类打交道。包括她自己。
我为什么记这件事那么深?因为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女孩。那之后不久我坐上了返程的飞机,呼吸着机舱里凝重的空气,看着周围表情痛苦的人们,深深觉得女孩是极有先见之明的人。
恋人就从不担心人类的命运和潜藏在无意识中的致命缺陷。她担心的是清晨睡醒时的发型和我有没有在睡前好好的对她道晚安。我更喜欢恋人这种性格。喜欢她为了那些小小的事情而欢喜而努力生存的样子。我时常想,假如和女孩交往人不是我而是恋人,说不定她对人类的印象会有所改观。
其实,说到底,女孩永远不会对人类失去兴趣,她只是对我这个不懂得变通的人类失去了继续探究下去的兴趣。似乎我一直都是那样的。我干嘛为人类辩解呢?我应该说的是,人类或许无聊,但你对我而言一直是中了头彩一样的惊喜。
后悔晚矣!
车下了高速路,拐入了明显落后于时代的沿海市镇,泥土房后面是绿荫覆盖的矮山,山上耸立的都是新型别墅,与山下的风光成鲜明对比。李梦不得不指挥着司机找到上山的路,走到半山腰的瞬间,泥土路就变成了平整的柏油马路。张小芸也睡醒了,她紧紧地抱着李梦,像个小女孩似的把头靠在李梦白净的肩膀上,她呢喃一句,
“小桃乐丝,奥兹国还有多远?”
“让您失望了,”我说,“尚在人间。”
“那倒好哇!”张小芸缱绻一笑,换了个姿势开始眺望窗外,“人间大得很呀,能解释解释?”
我们在最靠里面的一排停下车了,李梦付了相当惊人的车费。别墅的数量从外向内部递减,能看见海的那一排盖得密密麻麻严严实实,靠近内部幽静的地角则宽敞独立,李梦在某幢样式和别的都一样的别墅前停下脚步,掀开信报箱看了看说道,就是这儿不错。
“如你所见,”我说,“没什么好解释的,搞不好得私闯民宅。”
“不明白,见谁?”
“徐老师!”李梦大喊一声,惊起一片鸥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