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2 / 2)

殷兰兰莞尔而笑,说:“苏先生不要这么想,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为了我的事还住进医院。谢谢你,苏先生,谢谢你没放弃我。”

苏橦听到这声道谢,略微释怀,不过对于殷兰兰的某些地方他很不明白,想了会儿,忍不住问:“我很想知道在高中这么多年,你是否怀疑过叶玲,你对她都是无条件的信任吗?”

殷兰兰听到这个名字时,轻轻垂下了眼睑,安静得像深夜悄然刮过的冷风。

“没有,一次都没有。她一直都对我很好,我把她当成是我最好的朋友,甚至是亲人,所以当我知道她有参与的时候,我根本不相信。”

说到这里,殷兰兰看向苏橦,一双懵懂无辜的眼睛渴望着答案。

“苏先生,你看过她的梦……你能告诉我,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吗?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么对我。是不是我曾做过什么不对的事情?我想不起来了。”

苏橦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在叶玲的梦境中,他感受到很强大的负面情绪:她长得比我美;她抢走我的心上人;她考上最好的大学,厌恶、嫉妒、憎恨到能去把一个人毁灭。

苏橦不忍心揭开这人性之恶,他低叹,而后看着殷兰兰的眼,很认真地说:“这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可我要死了,不是吗?”

对于这件事,苏橦没有决定权。他低头沉默了,审讯室陷入无声的尴尬中。

殷兰兰眨着大眼睛,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就是不肯掉下来。她以手背擦擦鼻子,然后把手放到桌上。这时,苏橦才注意到她的指甲盖残缺不一,食指、小拇指已经畸型。

“你的手……”

沉寂终于被打破了。

殷兰兰连忙把手放到桌下,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对不起,吓到你了。我本来的手不是这样的。我第一次逃跑失败后,他们用钳子拨掉了我的指甲;第二次,他们拿砖砸断我的两根手指头,没有医生接骨,这手指长着长着就歪了。后来我听话了,他们也就没怎么样。”

殷兰兰的头越垂越低,声音越说越轻,身体开始不停地发抖。

苏橦心弦被某种力量揪紧了。他突然倾过身子,伸手按住殷兰兰的臂膀,然后以最温柔的语调说:“没事,你已经没事了。”

殷兰兰仓惶地扭过肩膀,不想让人碰,当她抬头看到苏橦的眼睛时,惊恐的双眼慢慢平静,再平静……

“是啊,他们都死了。”

她的眼睛沉寂成了一口死井,暗得反不出光。

她生存的希望嘎然于此。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苏橦很替她可惜,其实只要再坚持几天,她就能被解救出来。

“为什么?”殷兰兰冷笑起来。她深吸口气,把背贴在椅子上,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苏橦的指尖。

“你知道吗?我刚到那个村子的时候,他们把我关在一个破屋子里,比这里还小。人贩子说我被卖给四户人家,要我给这四户人家生下儿子,第一户姓冯。我不愿意,当晚就逃跑了。”

“逃到村口的时候,住在村口的女人发现了我。她也是被拐卖来的,但她却敲起了铁锅,叫醒村子里的人把我逮回去了。姓冯的人家拔了我的指甲盖,他们怕我再跑,就拿铁链拴住我的脖子,这里……”

殷兰兰以手在脖子上划了一道。

“拴住我之后,他们拉着赤条条的我在村里那些人的面前来回爬着溜,说我要是再敢跑,他们就把村里所有的男人都招呼上,让他们一个一个来的弄死我。”

说到这里,殷兰兰地用力地咬住下唇,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她哭起来的样子是麻木的,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哭。

苏橦很后悔,他不该问的,不该让她自揭伤疤。他把纸巾递上去,殷切地想要弥补。

“兰兰,不要说了。”

殷兰兰没接收他的好意。她沉浸在痛苦回忆中,将未愈合伤疤剥得鲜血淋漓:“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忍受下来的。我只想要逃出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没过几天,我又跑了,这次冯家砸断了我的手指。疼,真的很疼。我害怕了,不敢再跑了。”

“那件事结束后,他们把我关进了一个只有一张床的破屋里。起初一个月我没能怀上,他们整天打我,骂我是不会下蛋的鸡,不给我饭吃。接着,为了试验我是不是真的不会下蛋,他们开始天天轮流欺负我,弟弟不行,哥哥上,哥哥不行,爸爸上,终于把我的肚子搞大了,他们高兴坏了,赏我两个白煮蛋。当时,我一边吃一边在想,将来我的孩子是不是像他们一样,我会不会也变成这样?”

“我怀孕之后就出了那个破屋,除了待产,还要下地干活。在那个村子里的地里,四处可见几岁的小女孩干着壮年男人的活儿。我亲眼看到别家把女婴活埋,有些长得稍大点的姑娘也是天天挨打。在那里的姑娘会被当作牲口养着,以后拿出去卖钱。也有的被留下自己家受用。”

“苏先生,我想你一定明白留在自己家里受用是什么意思吧?那些女孩,她们有的才只有12、13岁就被她们的父亲或哥哥当成了自己家的生产工具,天天过着畸形的生活。看着那样的她们,想想我没去那个村子以前的生活,我觉得很可悲。更可悲的是年幼的她们什么都不懂,她们觉得生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她们就应该挨打、挨骂,给人生孩子,而那村子里的人也不认为他们是在犯法,他们都认为买媳妇、生儿子天经地义,他们不惜一切来延续他们的基因,所以我下了毒……”

说完,她笑了,没有恶念,很纯粹地笑了。

苏橦看着她,心情很沉重,很复杂。他想为她做点什么,却发觉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无力的空虚感将他包围了。

证据,对了梦境成像的证据!

苏橦抓到一丝希望,然而一想到殷兰兰的卷宗,几十条人命,这点希望“噗哧”一下,熄灭了。

这时,狱警打开门走了进来并朝苏橦指指手表。

探望时间到。

苏橦走得不放心,故意拖延时间。没想到殷兰兰先放下了,她很冷静地低头擦去眼泪,露出释怀的浅笑。

“谢谢你来看我,和你聊天很愉快。”说完,她自觉地站起身,趿着粗重的铁链,欢快地离开了。在入铁门之前,她回头再看了苏橦一眼。微光洒在她的侧影上,青春的气息隐约浮现。

“对了,苏先生,想问下那些贩卖妇女儿童的恶棍会有惩罚吗?”她很认真地问。

苏橦庄重地站起身,很认真地回答:“以目前法律来定,案重者死刑。”

殷兰兰释怀浅笑,毕恭毕敬地向苏橦鞠躬,接着向他挥手道别。

“谢谢你,苏先生。再见。”

苏橦迟疑一会儿,朝她挥挥手:“再见。”

“再见”两字是安慰,苏橦很清楚这是诀别。离开审讯室后,他始终低着头,签字时他心情很低落,指尖在屏幕上游移,像支失控的笔。

苏橦脑中不停浮现殷兰兰离开时的笑,很纯真,但又藏着某些深意。他忽然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想要为此做些什么,可是无从下手。

苏橦不禁怀疑起自己。他的力量太渺小,太微弱了,假如再早几分钟找出答案,是不是能阻止这场惨剧的发生?

“苏橦,你没事吧?”

韩昱的出现打断了苏橦的思考能力。

苏橦勉强地笑了笑,算是回答。

韩昱看出他的疲惫,心疼地拍拍他的肩膀。

“先回去休息,接下去的事我来做就好。”

“还有什么事要处理?”

苏橦就像个机器人,一听到与工作有关的“指令”就立马作出反应。

这工作狂属性快要把韩昱逼疯了。韩昱不由自主扶眼镜,为难于“批评”与“肯定”之间。

“你别管了,先恢复身体。如今我只有你这么个研究员,你倒下的话,公司就要关门大吉了。”

韩昱舍不得批评他。

苏橦算是听进去了。他点点头,心不在焉喝两口水。突然,高墙的另一边响起刺耳的警报声以及女人的尖叫。两种穿透力极强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把整个接待大厅都惊动了。

“死人了?”

“里面死人了?”

……

接待大厅人头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