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意生怕卫峥这死脑筋再冒出一句以死谢罪,赶忙好声劝阻,心惊肉跳了半晌才将这将军劝了起来,随即卫峥打量她片刻,看得宗意心跳如雷,心想莫不是刚才大话说多被雷劈,嘴歪眼斜了吧?谁知卫峥转头对步陈炮轰道:“帝师大人早知公主在此,为何不提前通知本将军?”
步陈:“……”
步陈难得被抢言,宗意忽然想起以前打游戏的时候队友说过的一句话,团本出了事,谁先打问号谁就赢了,看来卫将军在军中多年,倒是深谙此道。
姚厉兵行险着,赌上姚家占山为王多年的家当,谁知今夜当真是一波三折,原以为卫峥出现的一刻已是判了斩首,奈何还有更大的惊喜出现,应是他们平日里土匪当得还算亲民,被上天喜气洋洋地砸了恩赐。
陈衡处正愁于命运捉弄,头上一片愁云惨淡;姚家一半在叩谢苍天,一半在抓耳挠腮,两相对冲撞了个头昏脑涨;虎狼军喜于帝后遗孤犹存,帝后英魂护佑长公主平安归来;唯独帝师大人在一旁兀自沉默,有些不高兴。
他大逆不道地拉着宗意的衣袖,在卫峥尖刀似的目光中说道:“公主殿下,借一步说话。”
“公主殿下”宗意大气也不敢出,虽则步陈拉的是她的衣袖,但她却不知为何径自替换成了她的爪子,甚至能从二人无心的碰触中感受到对方的温度。
宗意认错态度良好,求生欲爆棚,赶在步陈开尊口之前先一步道歉道:“我错了,我不该没跟你商量就自作主张揭开身份。荒沉的刀鞘是我在你屋里找的,不是顾十七告诉我的,他不让我暴露他。那个令牌是我离开金乌城时,李渡给我的,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就没敢耽误你的宝贵时间……别打我,打也不能打脸。”
宗意说一个字便见步陈的脸寒了一分,说到最后已不敢睁眼,闭着眸子飞快地陈述理由随后等死,正因如此也未看见步陈见她胆战心惊的样子忽地一笑,刹那间寒秋变暖春,四周渐成衰败的落叶恨不能重新爬回树顶吐露新芽,但看在卫峥眼里却是,大梁皇朝最会卖弄风骚的帝师胆敢勾引长公主,早晚有一天要弄死他。
“睁开眼。”步陈说,“我不打你,睁开眼,别闭着,我哪敢打你?怕是我一抬手,卫将军就能将我的手齐根削去。大梁明玉颜从此变成断爪明玉颜,说出去怕会让我的倾慕者遗憾终身。”
……很好,还是那个原汁原味的骚包帝师。
宗意小心翼翼地觑着他,步陈仍是在卫峥杀人般的瞪视下抬手摸了摸宗意的头,温暖的掌心覆盖到额头上,像是能顺着指尖的血脉一路摸索到了心口温度:“但你可知,虽然有神关皇帝的圣旨高悬庙堂,可于当今陛下而言,你并非是值得庆贺归来的长公主。他会自今日开始,想尽办法除掉你,剔除阻挠他享受皇帝美梦的绊脚石,用尽阴暗宫闱可能用到的一切力量,你将看见你从未见过的惨淡罪恶,你守护的美好世界将永远处在危险边缘,你,可能接受?”
宗意甜甜一笑,连眼边的那滴玲珑的红痣都染上了她的欢喜:“这已经是你第二次问我同样的话了,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现在依然如此。不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的意愿都不会改变,我要踏破他设下的棋局,弄清楚当年事情的真相。自我在破庙里睁开眼,我的命就悬挂在刀尖上,刀生,我便生。”
步陈:“好姑娘。”
宗意轻巧地绕过步陈,凑到卫峥面前说道:“卫叔叔,你愿意帮我吗?”
卫峥恍惚间想起开国前的一战中,他与容征帝身边已无一兵一卒,被平乱军逼入悬崖下的洞穴中。他身有重伤却始终保有一线清明时,听同样负伤的容征帝说道:“卫峥,等我有了女儿,就让她认你作义父。”
卫峥不知该疑惑他怎么知道一定是女儿,还是该说生死关头能不能想点正经事,又或者这漫天许诺的混账首领到底跟多少人说过同样的话,索性沉默以对。
容征帝却不在意地笑道:“她一定很喜欢你,等我和娉婷闲了,便带她去你家中做客,让她缠着你,要求你讲笑话。谁能想到这军中铁杆讲笑话的样子,哈哈哈哈……”
卫峥见容征帝因笑得用力过猛,腹部急痛弯折了腰,只好勉为其难地捧哏道:“我命多煞,无儿无女,不可认作义父。”
但奈何纵然是容征帝这般死皮赖脸,好友也依然不肯松口,只好退而求其次地改叫做“卫叔叔”罢了。
当年一战后,又度过了两年的鏖战,随后容征帝登基,政和八年,公主降世,而他因戍边东海错过了满月宴。如今一晃二十余年已过,他终于听见了一声久违的称呼,不禁泪流满面。
宗意没想到自己厚脸皮的套近乎,还把人家堂堂大将军给气哭了,立刻手忙脚乱地围着卫峥瞎蹦哒,想安慰又怕说错话。步陈罕见地没作嘲笑,只深沉地看着宗意。众人翘首期盼的公主归来,十余年的期待终于收到了回复,你们在天有灵,也该安息了吧。
谁也没注意到,远远的树间正站着一人,因隐在逆光处,看不清模样。他身边一名幸存的佞卫捂着手臂上的伤口说道:“少主,佞卫已毒发命陨,属下下的毒极烈,没有给他们机会说不该说的话……但,卫峥怎会来此?”
那人说:“老皇帝听说步陈来了夙城,心里慌了,便作了两手准备。一是派佞卫刺杀,二是下旨发往东海大营,派其心腹仇余诚率军借剿匪之名围杀步陈。谁知发旨之人发觉了什么,竟将旨意擅自下至李闯处。李闯近来从武林盟主那得了恩惠,听闻此事定是想偿还恩情,谁知却偏巧碰上了‘帝后遗孤’。”
他似是恨极,又似是混了难以言说的情绪,将帝后遗孤四字说得杀气凛然,佞卫下意识想跪,但树枝脆弱,若非轻功加身想必立刻便会折断,他只好稳住身形堪堪站成树中一枚不动声色的枝杈,但脚下乱颤的树枝却暴露了他的紧张。
“帝后遗孤,怎么就这么巧会被步陈找到?还有那块令牌……若我没记错,李狐曾收留一子名李渡,想必也是那小子给她的。此事定然还蹊跷,去给我查清楚!我倒要看看,步陈长了几颗脑袋敢做这鱼目混珠之事!”那人一甩袖子,树间叶声缭乱,留下一句话便走了,“你回皇宫去告诉皇帝,就说佞卫在夙城被一女子所杀。此女正是在步陈授意下保住金乌城之人,且相貌与景贤皇后极似,并在卫峥的帮助下暗中接触了东海公。”
此话既出,佞卫险些咬了舌头,他几乎能看到远在齐歌城的皇帝震怒,大梁上下终被卷入皇朝更迭的倾轧中,此时却见步陈雷霆似的目光扫来,他赶忙隐蔽在林叶间从巷道中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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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容征帝还活着,看见亲亲女儿跟步陈混在一起,怕是会把步陈当竹鼠红烩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