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明楞住,这与他所知的完全相反,连一旁盯守的侍卫都忽然屏住了呼吸。
白驹城是漠北的大城,也是蛮夷的争夺地,大梁没少往那边输送资源,为的就是稳定民心,让城里的人看见大梁的善意。谁料有一年,天灾降临,整年无雨,白驹城的居民为了活命,纷纷抄起家伙对月牙镇的人动了手,导致上万人死伤惨重。大抵是冤情震天,忽然天降大雨,这才让两边的争端停了下来。此事被史官记载在案,史称“白驹之变”。
若是何冰说的才是真的,那……那到底是多么丧心病狂的人,才会拼着两败俱伤,也要将那口唯一的井投毒。
何冰说:“我知道你们不信,但信不信又有什么用,死去的上万人也不会活过来。你问我能不能担得起金乌城附近的百万百姓的命,我当然担不起,但你们就担得起白驹城上万人的命吗?”
齐明:“……”
何冰说:“你说的没错,我就是白驹城的人,我爹是白驹城的官令,是何靖守的弟弟。那一年我还小,我娘让我跟弟弟离开白驹城,我不懂发生了什么,不肯离开,偷偷甩开家人又逃了回来,就看见我爹被白驹城的人围着,讨要说法。我钻了进去才知道,原来是月牙镇的人在井里下了毒,白驹城的人死了一半,如今活着的人生气了,说要不是我爹带着侍卫去月牙镇闹事,他们也不会用这鱼死网破的招数来挑衅白驹城。”
“可我知道,我爹是去和月牙镇的人商量再开一口井的,月牙镇边上临着一个绿洲,绿洲里肯定有水,可惜只有镇里的人才知道怎么进去。我爹说他愿意出钱出人,只求月牙镇的县令带我爹进去,谁知那县令当面答应地好好的,背地里就反悔,带人偷偷在井里下毒,说是先给白驹城的兄弟喝水,喝完再去绿洲。我爹得了一口井,欣喜若狂,就让大家都来取水,自己都没舍得喝一口。谁知,这水是黄泉水,一口就要了人命。”
“众怒难平,我爹险些被人打死。我当时火气上头冲了上去,却被白驹城的人抓了起来,说要烧死我,为死去的人报仇。我爹为了救我,被人在暗中捅了刀子,当场就没气了。我娘在路上发现我丢了,就带着年幼的弟弟回来,也被他们趁机打死了。我独自一人活着,被平时交好的叔叔偷偷带了出去,趁着我昏迷的时候将我送走了,等我醒来,人都在千里之外了。”
何冰忽然笑了,他的表情很平静,诉说的仿佛是他人的往事,与他一点干系都没有,他说:“我被小扁鹊的徒弟收留,做了药铺跑堂的。当时满心都是多赚点钱,回白驹城去,至少把我爹娘和弟弟的尸体给收了。但跑堂的人,见识的人事都多,渐渐地我开始不想回去了,回去有什么用呢,人死又不能复生,我家至少留了我一个延续,也算香火传了下来。后来我学了点手艺,也弄清楚白驹城的人中的是什么毒,可有什么用呢,我当时没能救他们,现在会的再多也没意义。”
齐明说:“这不可能,你爹若是何靖守的弟弟,为什么何靖守会担着欺君的罪名也要把一切归在你爹头上?”
“因为一旦让人知道何靖守的弟弟害死了白驹城上万人,何靖守就完蛋了。他弟弟的罪名,他也得担着,何靖守怕死,他不配当我爹的兄长。”何冰悠哉地睨着齐明说:“兄弟,别费劲了。我早就不怕死了,你要么就杀了我,再杀了我老婆和儿子,我们一起去地下孝敬我爹娘,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我还得谢谢你帮我实现呢。但是你想从我这套出那件事,想都别想,呸!”
齐明侧身躲过那口唾沫,忽然想起今日来时,步陈对他说的一句话,“无论何冰有怎样悲惨的过去,都不要同情他。纵然是有同样的境遇,每个人的选择都不会相同,何冰他选择了一条不归路,而我们的目的是找到这条路上的真相。”
齐明平稳了呼吸,眼神不再波动,他掐了掐袖袋里的一封信,那里写着何冰的生平,但一张薄薄的纸怎么能说得清人心?
齐明忽然开口:“我听说,白驹城流传着一个传说。”
何冰霍然抬头。
齐明:“白驹城是大漠中的明珠,一直信奉着漠北的神明。听说在漠北,每个人都必须在死前有所传承,或是徒弟,或是子孙。即使是光棍了一辈子的单身汉,在死前都要求着人占上一个干爹的名义,为的就是能进入祠堂和轮回。”
何冰忽然开始慌乱,他没想到他们竟然了解了这么多。据他所知,早在十年前,白驹城就被掩埋在了黄沙之下,连月牙镇也没有逃过这一劫。漫漫黄沙将一切污秽掩埋,也算上天开眼,大仇得报。可他们又是如何在十年后,将黄沙下的死人挖出来,询问出这一切的呢?
齐明一字一顿,字字敲击进何冰的心里:“你口口声声说要让我们杀了你和你的妻儿,怎么,何老板就不怕下了地狱,见不到你爹娘?”
何冰:“别……”
齐明步步紧逼:“还是说何老板早有准备,有恃无恐,用自己的命来保全香火的传承?”
何冰:“不!你们别对他出手!别!我说,我都说,求求你们,别……”
齐明视若无睹,说道:“是谁跟你偷情?你们俩当时留下了孩子,你自信没人知道这件事,所以现在的老婆孩子死不死都没关系,反正你的香火正在别人的家里旺盛地烧着,对吧?”
何冰忙摇头:“我没有,真的没有,真的……求求你。”
齐明说:“你隐瞒也无妨,我们只需在金乌城贴上告示,说茶楼老板何冰不日将在武林大会前与其失散的骨肉相认,邀请众人茶楼赴宴……我不信她不会采取行动。”
谁也没注意,何冰的媳妇竟然挣开了绳索,大喊道:“林如霜!”
众人齐齐看过去,何冰的脸骤白。
那女人似乎佝偻了一辈子,在此刻她挺直了腰板,目光灼人,第一次让人看清了她的样子。她懦弱胆小,何冰曾经是她的天,是她家庭的支柱,能嫁给何冰,她应该是欢喜的。但渐渐地,她有了孩子,一个不算聪明却总还是忠厚老实的孩子,她的天终于开始倾斜。
女人总是敏感的,自己家男人有了什么变化,她心知肚明,却无可奈何,反正她还有孩子。但镜花水月终成泡影,这个懦弱的男人居然要放弃他们,她可以死,但孩子不可以!
她说:“是武林盟主翁无声之妻林如霜,我亲眼所见,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