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过了七天,集市上行人来来往往,像蚂蚁一样密集,却始终没有人能认出聂政。这件事一直传到了魏国的轵邑,聂政的姐姐聂罃听说后,悲痛大哭道:“这一定是我的弟弟!” 她立刻用白色的布帛裹头,径直前往韩国。在集市上看到聂政的尸体后,聂罃抚摸着尸体放声痛哭,十分哀伤。
集市的官吏将她拘捕,问道:“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 聂罃回答说:“死者是我的弟弟聂政,我是他的姐姐聂罃。聂政住在轵地的深井里,以勇猛闻名。他知道刺杀相国是重罪,担心连累我,所以才毁掉自己的面容,挖出双眼,想要隐藏自己的身份。我怎么能因为怕死,就忍心让弟弟永远埋没在人世间呢?”
集市官吏又说:“死者既然是你的弟弟,那你一定知道他行刺的原因。是谁指使他的?你如果如实说出来,我可以向主上求情,饶你不死。” 聂罃说:“我要是贪生怕死,就不会来了。我弟弟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去诛杀拥有千乘之尊的相国,替人报仇。我如果不说出他的名字,就是埋没了他的名声;我要是再泄露出行刺的缘由,那就是埋没了他的义举。” 说完,聂罃便撞向集市中井亭的石柱,自杀身亡。集市官吏将此事报告给韩烈侯,韩烈侯叹息不已,下令将聂政和聂罃姐弟俩安葬。之后,韩烈侯任命韩山坚为相国,接替侠累的职位。
韩烈侯传位给儿子韩文侯,韩文侯又传位给韩哀侯。韩山坚向来与韩哀侯不和,趁机刺杀了韩哀侯。众大臣一起诛杀了韩山坚,拥立韩哀侯的儿子韩若山为国君,即韩懿侯。韩懿侯的儿子韩昭侯在位时,任用申不害为相国。申不害精通刑名之学,在他的治理下,韩国国力强盛,国家得到了很好的治理。这都是后话了。
再说周安王十五年,魏文侯魏斯病重,便把在中山国的太子魏击召回。赵国得知魏太子离开了中山国,便趁机出兵袭击并夺取了中山国。从此,魏国和赵国之间结下了仇怨。太子魏击回到魏国时,魏文侯已经去世,于是他主持丧事,继承了王位,即魏武侯。魏武侯任命田文为相国。
吴起从西河赶来朝见魏武侯,他自认为功劳很大,满心期待能被任命为相国。可当他听说相国之位已经给了田文时,心中十分愤怒,很不高兴。退朝后,吴起在门口遇到田文,迎上去对他说:“你知道我的功劳吗?今天我要和你好好说一说。” 田文拱手行礼,说道:“愿闻其详。”
吴起说:“率领三军将士,让士兵们听到战鼓就勇往直前,不惜牺牲生命为国家立功,在这方面,你和我相比怎么样?” 田文回答:“我不如你。” 吴起又问:“治理百官,亲近百姓,使国库充实,在这方面,你和我相比怎么样?” 田文说:“我不如你。” 吴起接着问:“镇守西河,使秦国的军队不敢向东进犯,韩国、赵国都来归附,在这方面,你和我相比怎么样?” 田文再次回答:“我不如你。”
吴起说:“这三个方面,你都不如我,可你的职位却在我之上,这是为什么?” 田文说:“我占据这个高位,确实心中有愧。然而如今新君刚刚继位,君主年少,国家局势不稳,百姓尚未归附,大臣们也还没有完全心向王室。我只是凭借着先世的功勋和与王室的亲近关系,暂时担任这个重要职位,或许现在还不是论功行赏的时候。”
吴起低下头,沉思了许久,然后说:“你说的也有道理。但这个职位最终还是应该属于我。” 有内侍听到了两人谈论功劳的这番话,报告给了魏武侯。魏武侯因此怀疑吴起心怀不满,于是把吴起留在朝中,不再让他返回西河,还打算另外挑选人去担任西河郡守。吴起害怕被魏武侯诛杀,便逃离魏国,投奔了楚国。
楚悼王熊疑早就听闻吴起的才能,一见到他,就立即将相国大印授予了他。吴起感激不尽,慷慨地以富国强兵为己任。他向楚悼王请求说:“楚国地域广阔,方圆数千里,拥有百万披甲之士,本应在诸侯中称雄,世代成为盟主。然而之所以不能超越其他国家,是因为养兵的方法不当。养兵的方法,首先要使国家的财富充足,然后才能让士兵们发挥出力量。如今朝廷中充斥着许多无关紧要的官员,疏远的王族子弟耗费着国家的钱粮,而战士们只能吃到微薄的口粮。在这种情况下,想要让他们为国捐躯,太难了。大王如果真的听从我的计策,就裁减多余的官员,疏远那些王族子弟,把节省下来的钱粮都储存起来,用来供养敢于作战的士兵。如果这样做了国家的威望还不能提升,那我愿意接受妄言之罪!”
楚悼王听从了吴起的计策。许多大臣都认为吴起的话不可行,可楚悼王没有理会。于是,楚悼王让吴起详细制定官制改革方案。吴起一共裁减了几百名多余的官员,杜绝了大臣子弟通过不正当途径获取俸禄的现象。对于王族中五代以上的旁支,让他们自食其力,和普通百姓一样;五代以下的,根据亲疏远近,依次进行裁减。这样一来,国家节省了数万钱粮。
吴起还挑选国内精锐的士兵,日夜进行训练,考察他们的才能,根据能力高低来发放不同等级的口粮,有的士兵口粮增加了好几倍。士兵们无不相互激励,奋勇向前。楚国因此变得兵力强盛,称雄于天下。三晋、齐国、秦国都十分畏惧楚国,在楚悼王在位期间,都不敢轻易对楚国用兵。
等到楚悼王去世,还没来得及入殓,楚国那些失去俸禄的贵族、大臣子弟,趁着国丧发动叛乱,想要杀掉吴起。吴起逃到王宫寝室,众人手持弓箭在后面追赶。吴起知道自己无法抵挡,便抱住楚悼王的尸体趴在上面。众人纷纷用箭射吴起,连楚悼王的尸体也被射中了好几箭。吴起大声喊道:“我死不足惜,可你们这些大臣痛恨的是大王,竟然连大王的尸体都要侮辱,这是大逆不道的行为,怎么能逃脱楚国的法律制裁呢!” 说完,吴起便断了气。众人听到吴起的话后,心生畏惧,纷纷四散逃走。
太子熊臧继位,即楚肃王。一个多月后,楚肃王追究用箭射楚悼王尸体的罪行,派他的弟弟熊良夫率领军队,将参与叛乱的人逐一诛杀,一共灭掉了七十多家。髯翁写诗感叹道:
满望终身作大臣,杀妻叛母绝人伦;
谁知鲁魏成流水,到底身躯丧楚人。
还有一首诗,说吴起伏在楚悼王尸体上,是为了让那些人因侮辱王尸而受到惩罚,即便死后也尽显智谋:
为国忘身死不辞,巧将贼矢集王尸;
虽然王法应诛灭,不报公仇却报私。
话分两头。再说田和自封为齐侯,两年后去世。田和传和自封为齐侯,两年后去世。田和传位给儿子田午,田午又传位给儿子田因齐。田因齐继位的时候,正是周安王二十三年。田因齐自恃齐国国富兵强,看到吴国、越国的国君都称王,在外交往来中也都使用王号,他不甘心居于人下,于是也僭越称王,即齐威王。魏侯魏罃听说齐威王称王,心想:“魏国怎么能不如齐国?” 于是也自称魏王,他就是孟子所见到的梁惠王。
再说齐威王继位后,每天沉迷于酒色和音乐,不理国家政务。九年的时间里,韩国、魏国、鲁国、赵国纷纷起兵来攻打齐国,齐国的边将屡次战败。突然有一天,有个读书人来到宫门前求见,他自称:“我姓驺名忌,是齐国人,精通琴艺。听说大王喜欢音乐,特地前来求见。” 齐威王召见了他,赐他坐下,并让左右侍从摆好几案,把琴放在他面前。
驺忌抚摸着琴弦,却不弹奏。齐威王问道:“听说先生擅长弹琴,我想听一听美妙的音乐。如今你抚弦却不弹奏,是琴不好吗?还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驺忌放下琴,神情严肃地回答说:“我所精通的是琴理。至于弹奏出的丝弦之声,那是乐工的事情,我虽然也懂一些,但不值得大王一听。”
齐威王说:“琴理是怎样的,能说来听听吗?” 驺忌回答说:“琴,有禁制的意思。它的作用是禁止淫邪,使人心归于正道。从前伏羲制作琴,琴长三尺六寸六分,象征着一年的三百六十六天;琴宽六寸,象征着天地四方;琴的前端宽,后端窄,象征着尊卑有序;琴的上面是圆形,君,小弦代表臣。琴音的清浊根据弹奏的缓急来区分,浊音宽厚而不松弛,这是君道;清音廉正而不乱,这是臣道。第一弦是宫音,第二弦是商音,接着依次是角音、征音、羽音。文王和武王又各增加了一根弦,文王所加的弦是少宫音,武王所加的弦是少商音,以此来象征君臣之间的恩义。君臣和谐,政令顺畅,治国之道,不过如此。”
齐威王说:“说得好啊。先生既然知晓琴理,必定也精通琴音,希望先生弹奏一曲让我听听!” 驺忌回答说:“我以琴为事业,所以对琴很熟悉;大王以国家为事业,难道不应该对治国之道了如指掌吗?如今大王治理国家却不尽心,这和我抚琴却不弹奏有什么区别呢?我抚琴不弹,无法让大王满意;大王治国不用心,恐怕也无法让百姓满意。”
齐威王惊讶地说:“先生用琴来劝谏我,我明白了!” 于是把驺忌留在宫中右室。第二天,齐威王沐浴后再次召见驺忌,与他谈论国事。驺忌劝说齐威王节制饮酒,远离女色,核实事物的名称与实际,辨别忠臣和奸臣,让百姓休养生息,训练军队,以成就称霸称王的大业。齐威王听后十分高兴,当即任命驺忌为相国。
当时,有一位能言善辩的士人淳于髡,看到驺忌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相国的大印,心里很不服气,便带着他的徒弟们前去拜见驺忌。驺忌十分恭敬地接待了他们。淳于髡一脸傲慢,径直走进来,坐在上位,对驺忌说:“我有些不成熟的想法,想在相国面前说一说,不知道行不行?” 驺忌连忙说道:“愿闻其详。”
淳于髡说道:“儿子不能离开母亲,妻子不能离开丈夫。” 驺忌马上回应:“我谨遵教诲,今后一定时刻陪伴在国君身边,不敢远离。” 淳于髡又说:“用棘木做成车轮,再涂上猪油,那是非常光滑的了,可要是把它放到方形的孔里,就没法转动了。” 驺忌回答:“我明白您的意思,一定会顺应人情,不敢违背。”
淳于髡接着说:“弓干虽然用胶粘连,但有时候也会松开;众多的河流奔流入海,自然而然就汇聚在一起了。” 驺忌点头称是:“我知道了,一定不敢不亲近归附百姓。” 淳于髡继续道:“狐皮大衣即使破旧了,也不能用黄狗皮去补。” 驺忌立刻表示:“谨遵教诲,我在选拔人才时,一定会挑选贤能之人,不会让品行不端的人混杂其中。”
淳于髡最后说:“车辐和车毂如果尺寸不合,就无法组成车子;琴瑟如果不调整好弦的松紧,就奏不出和谐的音律。” 驺忌郑重回应:“多谢指教,我会修订法令,督查那些奸猾的官吏。” 淳于髡听后,沉默不语,向驺忌行了两次礼,便告辞离开了。
一出门,淳于髡的徒弟们就问:“先生刚开始见到相国时,态度那么傲慢,现在却行了两次礼才离开,怎么变得这么恭敬了呢?” 淳于髡感慨地说:“我用隐晦的话语试探了他五次,相国都能随口应对,完全理解我的意思。此人确实有大才,是我比不上的!” 从那以后,那些四处游说的士人,听到驺忌的名声,都不敢再到齐国来谋求官职了。驺忌也采纳了淳于髡的建议,尽心尽力地治理国家。
驺忌常常询问:“各个城邑的郡守中,谁贤能,谁不称职?” 朝堂上的人,都极力称赞阿邑大夫贤能,同时贬低即墨大夫。驺忌把这些情况报告给了齐威王。齐威王在不经意间,也时常向身边的人打听,得到的回答大致相同。于是,齐威王暗中派人去考察阿邑和即墨这两个地方的治理情况,使者如实回报。齐威王得知实情后,便下旨召阿邑大夫和即墨大夫入朝。
即墨大夫先到了,他上朝拜见齐威王,齐威王却一言不发。左右的人都感到十分惊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没过多久,阿邑大夫也到了。齐威王召集众多大臣,准备进行赏罚。左右的人心里暗自揣测,都认为:“阿邑大夫这次肯定会得到重赏,即墨大夫可要大祸临头了。”
众文武大臣朝见完毕,齐威王把即墨大夫召到跟前,说道:“自从你到即墨任职以来,每天都有人说你的坏话。但我派人去即墨查看,发现那里田野得到开垦,百姓生活富足,官府没有积压的事务,东方地区因此安宁。这是因为你一心专注于治理城邑,不愿意讨好我的左右近臣,所以才会遭到诋毁。你真是一位贤能的县令啊!” 于是,齐威王加封给他一万户的食邑。
接着,齐威王又把阿邑大夫召来,对他说:“自从你担任阿邑的郡守,每天都能听到对你的赞誉。然而我派人去阿邑查看,却发现那里田野荒芜,百姓饥寒交迫。之前赵国的军队逼近边境,你不去救援,却用丰厚的财物、精美的黄金贿赂我的左右近臣,来换取好名声。作为郡守,没有比你更不称职的了!” 阿邑大夫连忙叩头谢罪,表示愿意改过。齐威王没有理会,叫来力士,让人准备好鼎镬。不一会儿,炉火熊熊,锅里的水沸腾起来,齐威王命人把阿邑大夫捆绑起来,投入鼎中。
齐威王又把平日里经常称赞阿邑大夫、诋毁即墨大夫的那几十个人召来,斥责他们说:“你们在我身边,我把你们当作我的耳目,可你们却私下接受贿赂,颠倒黑白,欺骗我。有你们这样的臣子,要你们有什么用?都给我下油锅!” 众人都哭着跪地哀求。齐威王怒火未消,挑选出其中平日里他最为亲信的十多个人,依次把他们烹杀了。其他人见状,都吓得两腿发抖。有诗为证:
权归左右主人依,毁誉繇来倒是非;
谁似烹阿封即墨,竟将公道颂齐威。
之后,齐威王选拔贤才,更换了一批郡守,派檀子镇守南城抵御楚国,田肹镇守高唐抵御赵国,黔夫镇守徐州抵御燕国,种首担任司寇,田忌担任司马。从此,齐国国内治理得井井有条,诸侯们都敬畏顺服。齐威王把下邳封给驺忌,说:“成就我志向的,是你啊。” 并封他为成侯。
驺忌谢恩之后,又上奏说:“从前齐桓公、晋文公在春秋五霸中最为强盛,他们之所以能如此,是因为以尊崇周天子为名。如今周王室虽然衰弱,但九鼎还在。大王为何不去朝见周天子,施行朝觐之礼,借助周天子的恩宠,来号令诸侯,这样一来,齐桓公、晋文公的霸业也就不值一提了。” 齐威王问道:“我已经僭越称王了,现在又以王的身份去朝见周天子,这样合适吗?” 驺忌回答说:“所谓称王,是为了在诸侯中称雄,而不是为了压制天子。在朝见天子的时候,暂时称自己为齐侯,天子一定会为大王的谦逊品德感到高兴,从而给予更多的恩宠。” 齐威王听后十分高兴。
齐威王立即下令准备车马,前往成周朝见周天子。当时是周烈王六年。周王室已经十分微弱,诸侯们很久都没有施行朝觐之礼了,只有齐侯前来朝见,周王室上下都欢欣鼓舞,相互庆贺。周烈王大肆搜罗宝藏,作为礼物赠送给齐威王。齐威王从成周返回齐国的一路上,百姓们都对他称赞不已,都夸他贤明。
再说当时的天下,大国共有七个,分别是齐、楚、魏、赵、韩、燕、秦。这七个国家地域广阔,兵力强盛,实力大致相当。其他的国家,比如越国,虽然也称王,但日渐衰弱。至于宋、鲁、卫、郑等国,就更不值一提了。自从齐威王称霸后,楚、魏、韩、赵、燕五个国家都在齐国之下,在聚会的时候,都推举齐国为盟主。只有秦国地处西部偏远的戎狄之地,中原各国都排斥它,不与它交往。
秦献公在位的时候,天上连续三天降下金子。周朝的太史儋私下叹息道:“秦国的土地,原本是周朝分封出去的,分开五百多年后将会重新合并,到那时会有称霸天下的君主出现,以金德统治天下。如今秦国天降金子,这大概就是祥瑞之兆吧?” 秦献公去世后,他的儿子秦孝公继位,秦孝公以秦国不能被中原各国接纳为耻辱。于是,他下令招揽贤才,诏令中说:“无论是宾客还是群臣,只要有人能献上奇谋使秦国强大,就授予他高官,封给他大的城邑。” 不知道会有哪些贤臣前来应募,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