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船和人马都遭受折损,他又有何颜面回到故乡。
话说黄安被刘唐扯到岸边,上了岸。远远地,晁盖、公孙胜在山边骑着马,挺着刀,带着五六十人,赶着三二十匹马,一同前来接应。这一行人,生擒活捉了一二百人,夺来的船只,全都收在山南水寨里安顿好了。大小头领一同回到山寨。晁盖下了马,来到聚义厅上坐定。众头领各自脱下军装,放下兵器,围坐在一起。他们把黄安绑在将军柱上,拿出金银绸缎,赏给小喽啰们。清点一番,共夺得六百多匹好马,这是林冲的功劳;东港那边的收获,是杜迁、宋万的功劳;西港的战果,则是阮氏三雄的功劳;而活捉黄安,是刘唐的功劳。众头领十分高兴,杀牛宰马,在山寨里摆下筵席。山寨中自酿的好酒,水泊里产出的新鲜莲藕,山南树上当季的桃、杏、梅、李、枇杷、山枣、柿、栗之类的水果,还有鱼、肉、鹅、鸡等各种美食,在此就不一一细说了。众头领尽情地庆祝赏玩。新到山寨,就大获全胜,这可不是小事。
众人正在饮酒,只见小喽啰前来报告:“山下朱头领派人到寨里来了。” 晁盖马上叫来那人询问:“有什么事?” 小喽啰说:“朱头领打听到有一伙客商,大概有十几个人结伴而行,今晚必定会从旱路经过,特地来报告。” 晁盖说:“正好我们缺少金银财物使用,谁愿意带人去走一趟?” 阮氏三兄弟说:“我们弟兄几个去。” 晁盖说:“好兄弟,千万小心,快去快回。我派刘唐随后去接应你们。” 阮氏三兄弟便下了厅,换好衣裳,系上腰刀,拿起朴刀、叉和留客住,点起一百多人,上厅来和众头领告别,然后下山,在金沙滩乘船前往朱贵的酒店。晁盖担心阮氏三兄弟应付不来,又派刘唐点起一百多人,让他带领着下山接应,还叮嘱道:“只可取些金银财物,千万不可伤害客商性命。” 刘唐领命而去。晁盖等到三更,还不见回报,又派杜迁、宋万带领五十多人下山接应。
晁盖与吴用、公孙胜、林冲饮酒直到天亮,只见小喽啰前来报喜:“三阮头领截得二十多辆车子的金银财物,还有四五十匹驴骡牲口。” 晁盖又问:“没杀人吧?” 小喽啰回答:“那些客商见我们来势汹汹,都扔下车子、牲口和行李,逃命去了,一个人也没伤到。” 晁盖听了十分高兴:“我们刚到山寨,可不能伤害别人。” 他取出一锭白银,赏给小喽啰。晁盖等四人带着酒果下山,直接来到金沙滩,只见众头领正把车辆扛上岸,又让人撑船去运载牲口和马匹。众头领都很高兴。大家喝过酒,便派人去请朱贵上山赴宴。晁盖等众头领都来到山寨聚义厅,呈簸箕掌、栲栳圈的形式坐定。叫小喽啰把许多财物扛抬过来,在厅上一包包打开,把彩帛衣服堆在一边,货物等堆在一边,金银宝贝堆在正面。众头领看着打劫来的这么多财物,心中欢喜。便吩咐掌管仓库的小头目,每样取出一半收进仓库,以备日后支用;另一半分成两份,厅上十一位头领分一份,山上山下的众人分一份。把新抓到的士兵,在脸上刺上记号,挑选身强力壮的,分拨到各寨去喂马、砍柴,身体软弱的,安排到各处去看车、切草。黄安则锁在后寨的监房里。
晁盖说:“我们今天刚到山寨,当初只想着逃灾避难,投奔到王伦帐下做个小头目。多亏林教头贤弟推举我为寨主,没想到接连有两场喜事:第一是打败官军,收了许多人马和船只,还活捉了黄安;第二是又得了这么多财物金银。这难道不是全靠众弟兄的本事吗?” 众头领说:“都是托大哥的福,才有这样的好运气。” 晁盖又对吴用说:“我们七兄弟的性命,都是宋押司、朱都头给的。古人说:知恩不报,不算做人。如今我们富贵安乐,这是从哪里来的?迟早得带些金银,派人亲自到郓城县走一趟,这是第一件要紧的事。还有白胜被关在济州大牢里,我们一定要把他救出来。” 吴用说:“兄长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对宋押司的酬谢之恩,迟早派一个兄弟亲自去。白胜的事,可以找个不引人注意的人去那里花钱,上下打点,让他好脱身。我们现在先商量屯粮造船,制造军器,安排寨栅城垣,添造房屋,整顿衣袍铠甲,打造刀枪弓箭,防备官军来攻打。” 晁盖说:“既然这样,全靠军师的妙计指教了。” 吴用当下分派众头领,各自去办理这些事,这里就不多说了。
且不说梁山泊自从晁盖上山后,越发兴旺。再说济州府太守,听了黄安手下逃回的军人详细讲述梁山泊杀死官军、生擒黄安的事;又听说梁山泊好汉十分英勇,无人能靠近他们,很难收捕;而且水路复杂难认,港汊众多,因此官军难以取胜。府尹听了,叫苦不迭,对太师府干办说:“何涛先前折损了许多人马,独自一个逃回来,还被割了两只耳朵,回家养伤,到现在还没痊愈。派去的五百人,一个都没回来。所以又派团练使黄安和本府捕盗官,带领军兵前去追捕,结果也都失利。黄安已经被活捉上山,官军被杀得不计其数,又打不了胜仗,这可怎么办?” 太守心里正发愁,没个主意,只见承局来报告:“东门接官亭有新官到来,快报已经到了。” 太守急忙上马,来到东门外接官亭,远远望见尘土飞扬,新官已经到亭子前下马。府尹迎上亭子,见过礼后,新官拿出中书省的更替文书递给府尹。太守看完,随即和新官到州衙里交割牌印以及一应府库钱粮等事务。当下安排筵席款待新官。旧太守详细讲述了梁山泊贼盗势力浩大,杀死官军的事情。说完,新官吓得面如土色,心里暗自思忖:“蔡太师把这个职位抬举给我,却是这么个地方,这样的府衙。又没有强兵猛将,怎么收捕得了这伙强人?要是这些人来城里借粮,可怎么办?” 旧官太守第二天收拾好衣装行李,回东京听候治罪。这里就不多说了。
且说新官宗府尹到任之后,请来了一位新调来镇守济州的军官,当下商议招募士兵、购买马匹,囤积粮草,招募勇猛的民夫和有智谋的贤士,准备收捕梁山泊好汉。一面申呈中书省,转行公文给附近州郡,合力围剿;一面自行下文书给所属州县,通知收剿事宜,并要求属县守卫好本境。这些事这里都不多说。
且说本州孔目,派人送了一纸公文到所属的郓城县,让他们守卫本境,防备梁山泊贼人。郓城县知县看了公文,让宋江整理成文案,下发到各个乡村,让他们自行守备。正是:
一纸文书火急催促,官府严厉督促,气势如雷。
只因犯下弥天大罪,不知何时才能等到赦免。
且说宋江看了公文,心里琢磨:“晁盖等人没想到做下这么大的事,犯了大罪,劫了生辰纲,杀了捕快,伤了何观察,还折损了许多官军,又把黄安活捉上山。这样的罪行,可是要灭九族的!虽然是被人逼迫,不得已而为之,但在法度上却不能饶恕。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可怎么办?” 宋江心里烦闷,吩咐贴书后司张文远,把这份文书整理成文案,下发到各乡各保,让他们自行处理相关文卷。
宋江信步走出县衙,到对面的茶房里坐下喝茶。只见一个大汉,头戴白色范阳毡笠儿,身穿一件黑绿罗袄,一个大包,走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脸转向一边看着县衙。宋江见这个大汉行为蹊跷,急忙起身赶出茶坊,跟着那大汉走。大约走了二三十步,那大汉回过头看了宋江一眼,却不认识他。宋江看这人,觉得有些面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一时却想不起来。那大汉看了宋江一会儿,也觉得有些认得,便站住脚,盯着宋江看,却又不敢问。宋江心想:“这个人真奇怪,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宋江也不敢问他。
只见那大汉走到路边一家篦头铺,向店里的师傅打听:“大哥,前面那位押司是谁呀?” 篦头师傅回答道:“这位正是宋押司。” 那大汉提着朴刀,走到宋江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说道:“押司,您还认得小弟我吗?” 宋江打量着他,说:“看您有些面善。” 那大汉说:“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宋江便和那大汉走进一条僻静的小巷。大汉又说:“这家酒店里方便说话。” 两人上了酒楼,选了个安静的包间坐下。大汉把朴刀靠在一旁,解下包裹,放在桌子底下。接着,大汉突然翻身跪地,行起大礼,宋江赶忙还礼,问道:“请问您贵姓?” 那人说:“大恩人怎么把小弟忘了?” 宋江疑惑道:“您是哪位兄长?看着确实有些面熟,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大汉说:“小弟就是晁保正庄上曾有幸见过您尊容,还承蒙您搭救性命的赤发鬼刘唐啊。” 宋江听了,十分惊讶,说道:“贤弟,你胆子可真不小!幸好没被捕快看见,不然险些惹出大事!” 刘唐说:“承蒙大恩,我不怕死,特地来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宋江问:“晁保正弟兄们最近怎么样?兄弟,是谁让你来的?” 刘唐说:“晁头领哥哥再三叮嘱我,一定要向大恩人您问好。承蒙您救了我们性命,这份恩情怎能不报。如今晁哥哥做了梁山泊的寨主,吴学究做了军师,公孙胜一同掌管兵权。林冲全力相助,火并了王伦。山寨里原本有杜迁、宋万、朱贵,加上我们弟兄七个,总共十一位头领。现在山寨里聚集了七八百人,粮食也多得数不清。晁哥哥他们一心想着您的大恩,没办法报答,所以派我带了一封信,还有一百两黄金,来感谢押司您,以及朱、雷二位都头。” 刘唐说着,打开包裹,取出信递给宋江。
宋江看完信,撩起衣服前襟,摸出招文袋。打开袋子时,刘唐把金子放在桌上。宋江拿起那封信,取出一条金子,和信一起包好,放进招文袋里,放下衣襟,说道:“贤弟,你把这些金子依旧包好,放回桌上。先坐下。” 随即招呼酒保打酒来,又让切一大盘肉,再摆上些蔬菜、果子之类,让酒保给刘唐筛酒。眼看天色渐渐暗了,刘唐喝着酒,打开桌上包金子的包裹,准备把金子拿出来给宋江。宋江急忙拦住,说:“贤弟,你听我说:你们七个弟兄刚到山寨,正需要金银用。我宋江家里还算有些积蓄,这些金子就先放在你们山寨。等我宋江缺盘缠的时候,让兄弟宋清去取。今天不是我见外,只收下了一条金子。朱仝那人家里也有些财产,不用给他金子,我会跟他说明人情。雷横这人,又不知道我给晁保正报信的事,况且他爱赌博,要是拿些金子去赌,肯定会惹出祸事,不安全,所以千万别给他金子。贤弟,我不敢留你到家里住,要是被人认出来,可就麻烦了。今晚月色肯定明亮,你就回山寨去吧,别在这里耽搁了。我再三向众头领表达心意,实在不能亲自去庆贺,还请他们多多恕罪。” 刘唐说:“哥哥的大恩,我们无以为报,特地让我送些人情给您,略表我们的孝顺之心。如今保正哥哥做了头领,学究军师定下了号令,和以前不一样了,我要是把金子带回去,肯定会受责罚。” 宋江说:“既然山寨号令严明,那我写一封回书,你带回去就行了。” 刘唐苦苦哀求宋江收下金子,宋江坚决不肯接。他随即拿过一张纸,借着酒店的笔砚,详细写了一封回书,交给刘唐收在包裹里。刘唐是个直性子,见宋江如此推辞,料想他是不肯收金子了,便把金子像之前那样包好。
眼看天色越来越晚,刘唐说:“既然兄长写好了回书,那我连夜就走。” 宋江说:“贤弟,来不及好好留你,我们心照不宣。” 刘唐又向宋江拜了四拜。宋江叫来酒保,说:“这位官人留下一两白银,你先收下,我明天再来结账。” 刘唐背上包裹,拿起朴刀,跟着宋江下楼。出了酒楼,来到巷口,天色已经昏暗,正值八月半,月亮升起来了。宋江拉着刘唐的手,叮嘱道:“贤弟,你多保重,千万别再来了。这里捕快多,不是闹着玩的。我就不远送了,就此别过。” 刘唐见月色明朗,迈开大步,朝着西边的路走去,连夜赶回梁山泊。
再说宋江和刘唐分别后,慢慢走回住处。一边走,一边心里琢磨:“幸好没被捕快看见,差点惹出一场大祸!” 又想:“那晁盖倒去落草为寇了,竟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没转过两个弯,只听到背后有人喊道:“押司,您这是去哪儿了?老身到处都找遍了!”
要不是这个人来找宋押司,还不知会引出什么事来。这一遭,会让宋江从小胆变得大胆,善心也会变成恶心。正所谓:言谈就像钩和线,能从头引出是非来。究竟来叫宋押司的是什么人,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