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有璀璨的银河,人间有零星的灯火。
密云城内的火光已经降到了最低,本该是寂静的夜晚,在如今的时局之下,城中被组织起来的青壮仍是不得安歇。
靠近城墙的房屋已经拆的七七八八,运送石头、木梁的人员开始从更靠近城内的街头巷尾忙活。
不少富人家的灯油也被收集起来送上城头,尽管知道这些东西可能是杯水车薪,然而对此时的守军来说,多一两火油也是一种心理上的安慰。
一批批能用到的物资大量的运去城墙根儿下,草药、新制的木盾箭矢堆砌在城下,煮沸的开水不敢任凭它放凉,仍是用小火保持着温度,生怕城外的敌军趁夜色偷袭。
从城内到,每个没睡的人都是愁容满面,不少失去亲朋兄弟的士卒忍不住哭出声,夜色中隐隐传出,让人心酸。
“士气不高,这般下去,终究是有些危险的。”
昝仝美正坐在椅子上,有些酸臭的气味从他衣服上飘出,大战打完一直忙活到天黑,他到现在还没来及擦下身上的汗水。
“……只能先撑一下了,此时若是松懈,怕是全城的人都要跟着付出代价。”
纪安邦闭着眼,今日的战斗他从东墙跑到南墙数临险阵,好不容易等到齐军退去,饶是以他的体力精力,也感到一阵阵的疲惫。
昝仝美沉默,半晌挤出一句:“就怕城内人心不似你我。”
纪安邦霍然睁开眼睛:“可有什么风声?”
旁边的人影露出苦笑:“暂时未有,然这般下去也快了。”
撑着膝盖站了起来,纪安邦身上裹着的白巾渗出血水,低头看了眼身上,这壮汉没在意的迈步走去城门楼口,看着外面的夜色开口:“那也要撑下去,时局艰辛,这是每个人早就知晓的,我等能做之事,就是将吕贼拖在这里,给朝廷争取时间。”
夜风在外面呼呼吹过,一阵旌旗招展之音传入,坐着的昝仝美沉默片刻方才开口:“既然如此,不如从明日开始让青壮上城帮忙守城。”
纪安邦回头看他。
“这两日齐贼攻击猛烈,城内士卒折损不少,若是再没有补充,我怕再过几日城头就不剩几人了。”昝仝美认真说着:“我那段城墙的人数已经降至一千四百多,今日防守之时略感吃力,想来城内其余三段城墙也相差不远,除去一队五百人的精骑要准备着不能动,城内步卒满打满算也不过六、七千人……”
顿了顿,叹一口气:“太少了啊……”
“未伤者,六千七百人。”
纪安邦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昝仝美一怔,随即知道这是说的城中守军还能作战之人的数量。
不过当初三万的新军骤降到这点儿人数……
昝仝美有些出神的望着外面的夜空,暗忖着,或许当年不该接下前来守檀州的任务吧,如今军队还没散,完全凭借纪兄的个人魅力。
“……不过你说的也是个问题。”
雄浑的声音传过来,就听着站在门口的统军说了一句:“那就明日让青壮帮忙吧,每段城墙先上三百人,让他们适应适应。”
“三百人……”昝仝美呼出口气:“也罢,比没有强得多。”
两人一时间没了说话的兴致,只是一个人静静坐着,一人站在门口望着夜色。
夜风呼啸,不时晃动着屋内的灯火,明灭不定。
……
清晨的风吹去暮色,金阳跃升,示警的金钟晨昏定省一般响起,纪安邦猛地睁开眼睛,一句话也没说,起来拾起衣袍穿上。
外面有亲兵推门跑入,习惯性的拿起甲胄给他披挂,不过片刻,这身高体壮的武状元已经将披挂停当,随手拿起放在床头的宝剑挂在腰上,从兵器架上拔起自己那杆粗长的铁枪,迈步走了出去。
有亲卫递过来夹着肉干的馕饼,他接过来随意的撕扯咀嚼着,站在城头看向远处。
黑色的浪潮在起伏、酝酿,似乎下一刻就要扑过来。
“咕嘟咕嘟——”
纪安邦匆匆拿过水囊将口中的食物冲下去,大声吼叫:“传令城墙上守军检查兵械、床弩、滚油,轮换的士卒由各段城墙上的守将负责。”
顿了一下:“传令青壮上城墙,准备厮杀——”
呜——
号角的声音在城头吹响,一队队面色疲惫、身上无伤的士卒走上墙段,气氛变得不同。
后方硕大的瓦缸换成了铜锅,下方的小火被人塞入几把木柴,瞬间升腾起火焰,袅绕热气上升,盾手用石头、小锤子敲着表面,做最后的检查修补。
一队三百人的青壮穿着皮甲、提着长枪走上城墙,有人紧张的浑身直哆嗦,在带队的将官几个巴掌下勉强镇定下来,一手抚着红肿的脸颊看着外面黑色的波浪逐渐弥漫开,形成一道黑线,神情愤恨惊惧。
视线延伸,四面城墙上的人都在做着准备。
同样,外面的情况也在从四面守将那边传来,如同前几日一样,仍是围三阙一,只放开了东面,意图是什么,他同样也知道。
“他还真信任蓟州那面的军队……”
纪安邦神色不动,将手中夹肉的馕饼吃完,远处的兵马朝着这边蔓延了。
“呼——”
吐出一口浊气,纪安邦将铁枪往身旁一杵,声音呢喃:“来吧,不是我等来援军,就是于此城马革裹尸,大丈夫生于世间岂惧死!”
……
晨风猛烈,旌旗飘动,卷起的烟尘弥漫飘散,然后立在城外,最前方的军阵,阿里奇配刀、拿枪,带着投降的辽军做为掩护攻城器械的先锋。
縻貹领着八千人做为今次攻城主力,由山士奇、陈赟在前,董先率军在后。
大量的随军工匠、青壮赶着马车,将攻城器械的部件运来这边,用最快的速度组装着。
吕布走上做为观望台的车辆,眺望远方的城头,熟悉的情景已经让他没有任何的想法,用手拍了下身前的木栏,朝着一旁的余呈吩咐:“传令给萧海里,今日该他骚扰此关了。”
呜——
呜呜——
牛角号低沉的声音吹响,军阵一侧的萧海里转头用独眼儿看了下中军的旗帜,然后举起熟铜刀往前一指,身后早就准备的董平、呼延灼率着骑兵踏着轰鸣的马蹄声从他身旁而过。
两千余战马跑动,瞬间将天地间的喧哗掩盖,黄沙腾空,朝着城墙那边蔓延过去,马背上的骑兵熟练抽出箭矢,开弓。
“骑兵!注意箭矢!”
风吹过城头林立的旌旗,上方的守将呼喊一声,密密麻麻的黑影射了上来,遮天蔽日般的覆盖着这段城墙。
辽军的将官张口大喊:“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