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一口气,脚步似有千钧重,可终于还是逼着自己转过身去。
夕阳斜照,将巷口映成一道狭长的光影交界。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一个雪衣少年立于巷口,衣袂被风微微掀起,清冷如谪仙的面容隐在阴影里,唯有那双淡漠的眼睛,隔着十年的光阴,与此刻的墨玖安遥遥相望。
那是容北书。
是十年前的容北书。
是那个曾站在巷口,静静地看着她垂死挣扎,最终转身离去的容北书。
墨玖安的呼吸骤然凝滞。
她终于明白他为何会突然吐血,为何会不敢触碰她的手腕,为何会痛苦到连看她一眼都不敢。
因为当年那个被他漠视的孩子,就是她。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血液逆流而上,冲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她踉跄着后退半步,掌心死死抵住心口,却压不住那股近乎窒息的震颤。
“公主!公主您怎么了!?”
沐辞的呼喊不足以唤醒墨玖安飘渺的思绪。
“原来...是我......”
她呢喃自语,嘴角勾起凄然的弧度。
原来,命运早在十年前就让他们相遇,她曾向他伸出过求救的手。
原来,十方曾说过的那句话并非空穴来风,有些缘分其实很早就已经种下了。
容北书过目不忘,想起了他曾忽略的细节,也就是她腕间的一颗痣。
她没想起来,但她足够了解他。
了解到,他之前的每一个反应都足以引导墨玖安猜到这一切。
这荒唐的真相让墨玖安有些站不稳,缓缓蹲下身去。
一旁的沐辞更慌了,焦急大喊:“来人!来人!”
暗中保护墨玖安的士兵飞速赶来。
远处逛街的悦焉听到沐辞的声音,刚买的玩具尽数抛掷身后,跃上屋顶轻功闪现,不出几息就落在墨玖安身边。
墨玖安来时骑马,回府时只能坐马车。
她敷衍了几句,制止沐辞和悦焉追问,兀自缓了许久,脸上才恢复一点血色。
......
子时的更漏声透过窗棂传来时,容北书仍保持着席地而坐的姿势。
未点灯的寝殿里,月光将他的影子钉在墙上,他的外袍早已被冷汗浸透,他却感觉不到冷,唯有心口处翻滚的剧痛提醒着自己还醒着。
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时,他浑身肌肉倏地绷紧。
他抬头,门被推开的吱呀声里,月光倾泻而入。
逆光中的身影看不清表情,只有熟悉的幽香随着她的靠近丝丝缕缕缠绕上来。
殿门再次闭合,月光透过窗纱,为二人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他仰头,只见她的神情平静如水,没有他预想中的愤怒或失望。
“公主...”
他的声音哑得不成调,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他既盼着她猜到真相,又恐惧她真的猜到真相。
这半日来,两种念头在他心里撕扯不休,几乎要将他生生劈成两半。
此刻她就站在面前,阴影中的眼眸深不可测,令他愈发忐忑不安。
沉默在月光里蔓延,最终被她打破:“既然你不想说,那我问,你答”
容北书心口猛地一缩,瞬间明白,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缓缓垂下眼帘,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连头发丝都透着颓然。
“好...”
他呢喃出声,明明声音很轻,可落在墨玖安耳朵里出奇的沉重。
墨玖安缓了缓心神,才鼓起勇气继续开口:“十年前,你来平南城夺回令堂的遗产,待了多久?”
“一年”
听到容北书的答案,墨玖安指尖发颤。
十岁那年,正是她被璇幽选中不久,遭受日日夜夜的试毒与折磨。
她很多次逃下山,很多次潜入城中求救。
可毒发时的剧痛让她记忆支离破碎,她只记得自己向无数人伸出过手,却记不清究竟有谁曾驻足回望。
“你说过,你漠视过一个人的求救,因为愧疚才救下苏木,那我问你......”
说及此,墨玖安突然哽住,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嘶哑颤抖:“那我问你,你救下苏木,是不是在那不久后?”
墨玖安虽记不清自己曾逃过几次,但清晰地记得某一次成功逃出是因幽戮内乱。
现在想来,应该就是苏木与璇幽发生争执,销毁实验记录逃跑那一次。
幽戮上下忙于寻找苏木,守卫松懈,这才给了墨玖安机会逃跑。
墨玖安逃入平南城,遇到容北书,而容北书因愧疚,救下同一时期奄奄一息的苏木。
墨玖安明明已经理清因果,可当听到他肯定的答案,她还是忍不住再问:“你是不是...已经确定了?”
容北书缓缓抬眸,哭的通红的眼睛绝望而悲切:“是”
墨玖安胸口剧烈起伏,低下头努力顺气。
容北书望着她发颤的肩头,只觉得有千万根针扎在心上,而他只能无力地说出那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她闻言抬起泪眼,直视他。
“若我当时...若我当时没有转身离开...你就不会吃那么多苦...”
他泣不成声,连呼吸都变得支离破碎,那双施针的手死死攥着衣襟,仿佛这样就能缓解心口的绞痛。
“对不起......对不起......”
他呢喃着低下了头,每一声“对不起”都是一刀,他要把自己千刀万剐才肯罢休。
“你不该原谅我......我也没有资格奢求你原谅我,若你不愿见我...我绝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他艰难地说着,抬起颤抖的双手,叠于额前,朝她叩首行了大礼。
“只求公主...允我暗中相随......”
容北书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卑微乞求。
他没有资格求她原谅,更没有资格奢求她继续爱他,他只希望往后余生能远远看着她,助她完成所愿,看着她实现她的理想,足矣。
容北书静待她的反应,倏尔,一抹熟悉的裙角映入眼帘。
他听见衣料摩挲的声音,感觉到她在自己面前蹲了下来。
“你可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
她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辨不出喜怒。
容北书小心翼翼地抬头,直到看到那双含泪却温柔的眼,他心口一颤。
只见她缓缓抬手,随即,他的脸颊传来一抹熟悉的触感。
她捧住了他的脸,声音很轻,却字字落在他心尖:“自身难保的你,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