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们替我揭开帘子,自己并不敢进来,仍旧站在雪中。瑶琴瞅着这架势,道:“奴婢也在外头候着,不要坏了规矩。”我不忍她受冻,便嘱道:“你先回后帐去罢,这里自然有人服侍我回去。”
打发了她,我解下披风,雪簌簌地落下,被暖暖的炭火一烤,立时化成地下的一摊水。说是外帐,和内帐不过是一帘之隔。因有耶律寒在,我思忖着揭帘子进去太唐突,便静候着。过会子耶律楚议完国事走出来,一眼瞅见我候在这里,该多高兴啊!
“原来皇上要替太后依汉制发一年国丧,是为了这个。”耶律寒的声音响起。
耶律楚恩了一声,非常低沉。数月不见,想看看他的念头难以抑止。我凑近帘子,双手扒在帐上,从细窄的缝隙望进去——
耶律寒背对我立着。耶律楚坐在圈椅中,下巴隐隐有青色的胡茬,双眼发红,看上去很是疲惫:
“几十本折子,都是咬住雪灾之事不放,左右二相又是这样态度,真是难办!”
耶律寒转过身来,我才看清他神色凝重:“耶律炀这样死了……北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耶律楚的脸色有些难堪,又问:“上京这里民意如何?”
耶律寒摇摇头:“很不好,流言四起,都说公主不祥。”
耶律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他们正在谈论我。
“不管民意如何沸腾,眼下无论如何不可刺激周朝。这点,右相还是明白的。”耶律寒默然片刻,又道,“皇上不必过于忧心。”
“立妃的事,既然暂时不能办,先不要告诉公主。她知道了只怕又要闹。”耶律楚的声音带着些许酸涩。
耶律寒忙点头道:“是,末将令他们都闭紧嘴巴。”
我像是被兜头浇下了满身的冰雪,冻得浑身一颤。
原来耶律楚久久不归,是在这里为整个契丹对我的不满而伤神?还有什么立妃的事不能告诉我?
紧紧抓着帐子,腹中有轻微的绞痛,似蛇一样蜿蜒着爬上来,透体凉毒。
耶律楚微微眯起眼。他伸手在面前的长案上,拳头松开又握紧,语气中带着愤怒:“都是周朝在后乱我心神,否则……周朝皇帝垂垂老矣,什么东西,也敢逼迫我!”
耶律寒也鄙薄道:“太子更不中用,一个痴呆孩子……”
一个……痴呆孩子……太子……是景昊么……他什么时候,是谁把他变成了一个痴呆孩子……
他们终究没有放过他么?
我举步想踏入帐中去问个清楚。就在伸手掀帘的那一瞬,我听到了几声冷笑。这笑声如此刺耳,像双耳中生生被灌进了滚热的铅水,痛得我几乎要大声呼喊出来。
这是耶律楚的笑声!
短短一瞬,我的力量就好似燃烧殆尽。双手无力一松,垂落在身侧。
我进去问什么?为什么大周太子会变成痴呆?
多么无趣的问题呵!
我终究是个大周人,不是么?良久,我才茫茫然转过身,揭起帘子,向帐外走去。
有人向我走来。
“走开!”我斥道,“契丹人,都走开!”
“不要碰我……”我喊出声,用尽最后的力气,把一个上前来试图搀扶我的侍卫推开……
惶然举目,周遭却是整片整片的白。哪里是来时的方向?
一步……一步……走不出的困局……
整片的白色里逐渐蜿蜒开一道鲜红,温热的,疼痛的,揪心的……一双双眼睛浮在空气中,惊忡不定的眼神……还有嘴在大声呼喊,也浮在空气中……我看得见,却听不见呼喊的声音……鲜红的蛇信子继续蜿蜒着缠绕我,从下腹开始的绞痛,越绞越紧……雪蒙住了我的眼睛,身体直直地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