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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梯里的一根翠竹(2 / 2)

“乡亲们,大兴的又来招人了,大家快回家拿工具……”

那声音,那躁动,那场面,简直就是鬼子进村。

其实这场面一点也不夸张,我们在他们眼中比鬼子还鬼子,为什么呢?

因为不发工资,我们公司已经拖欠一线员工工资5个月了,拖欠二线员工工资6个月了,拖欠三线员工工资1年有余了。车间生产的员工属于一线,我是后勤属于二线,经理们属于三线。

说出去都没人信的,如果告诉别人我们公司半年没发工资了,别人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反问, “那你还干”?

答:天下乌鸦一般黑。

在A市,这种公司比比皆是,不胜枚举,前脚刚出虎穴,后脚就入狼窝。但凡有点能力的早另谋高就了,一线员工只剩些老弱病残,离了这里也没地方去。二线员工都是家庭妇女,工作也不为工资。三线经理们都有灰色收入,根本不在乎仨瓜俩枣的工资,这些人撵都撵不走的。上面领导比谁都清楚,所以才有恃无恐,肆无忌惮。

一线员工来要工资,领导们都是一副愁眉苦脸忧心如焚的样子。从国内侃到国外,从党内侃到党外,最后再补充几句。全球经济不景气,公司效益不好,资金周转不过来,暂时没钱。身为公司一份子要懂得顾全大局,为公司着想,不要带着情绪上班,不要鼠目寸光,不要有眼无珠。咱们是大企业,一般人都不收,走出去要有大企业的威风……

领导们这番高屋建瓴的高谈阔论,一直以来都是平易近人振奋人心发人深省引人入胜的。但一线员工听不懂,他们只懂要工资,不给就闹罢工。一闹罢工公司立马就有钱了,一天之内600多名一线员工2个月的工资全部到账,速度快的令人大跌眼镜、瞠目结舌。

自此之后,公司会风平浪静一阵子。过一阵子罢工风潮卷土重来,然后就这样恶性循环。久而久之,公司就有了一条不成文的约定,什么时候员工闹罢工,什么时候发工

资。

要是有人来要工资,我们都会调侃一句,闹罢工去啊,一闹就有工资了。

闹罢工这事说简单也简单,虽然平时大家都是勾心斗角各自为政的,但在工资这事儿上都是心照不宣的统一战线。两三个月后大家只凭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能读懂对方的心理密码。

那几天公司上下都憋着一口气,员工们准备闹罢工,领导们也早早备好工资等着员工闹罢工。偶尔还会听到几个缺心眼的领导嘀咕,“怎么不闹罢工了,工资都给他们准备好了唉。”个别不自觉的还会旁敲侧击通风报信。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真真是大兴公司的蛀虫啊。

没办法,生活太无聊,日子太苦闷,总得找点乐子才行。反正闹罢工的不是他们,唾沫横飞劝说员工的也不是他们,他们只是假模假样的劝慰几句,然后袖手旁观,逢场作戏。

申明一点,闹罢工的是一线员工,二线员工是万万不敢闹的。枪打出头鸟,闹一个开除一个,闹两个开除一双。可能有人会说,开除就开除,工资给我结清,我这就走人。

答:一分没有。

公司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但凡离职的一、二、三线员工。不管主动离职还是被动离职,一旦离职,从离职之日起,之前的所有工资一概停发,至于什么时候发,你不知我不知天不知地不知。当然了,如果你在公安局、劳动局、司法局、电业局、园林局、铁路局、教育局、国土局、财政局等局有人的话。你可以带着他们来公司大闹一场,如果带个一把手,公司会立马屁颠屁颠的给你发工资,恨不得把拖欠的利息都发给你。当然了,如果你在这些局里有人的话,你也不会在这干了。

所以,这是个火坑,跳下去就上不来。

此刻我站在协和医院十二层的楼梯上,有气无力的回忆着我的领导梅姐,那个比杨贵妃还丰满的女人的话。

“温语,一段车间有个员工今早六点出了工伤,胳膊绞进拔毛机里面了。现在在骨科医院治疗,你赶紧过去送工伤报告,听说财务今天有2万的余款,咱们一定要第一时间申请过来,千万不要被别的部门领走了,一定要快,时间就是金钱啊。对了,这个员工不是本人,而是本人的家属,她冒名顶替家人上班。这种情况你已经轻车熟路,不用我再教你怎么说了吧,一定要把补偿降到8000以下,超出8000你来负责……”

这是我刚到公司饭都没来得及吃一口时梅姐咆哮的话,我二话不说马不停蹄奔赴前线。这家医院离公司近,一直都是我们的常驻医院。我骑着我的小电驴,十分钟就赶到了,我一溜烟的跑到电梯口却被告知电梯坏掉了,暂时不知道何时修好。天意如此,我不能逆天而行,只好被动等待着,等了半个小时电梯依然纹丝不动。可是梅姐的催命电话已经打了3个了。我瞅着沉如入定的电梯门,又扭头看看楼梯口,一咬牙一跺脚,爬楼梯……

好吧,我承认,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温室花朵大棚黄瓜。我无能,我混蛋,落到这不上不下的境地都是自找的。我看了一眼手里的工伤报告,深吸口气,决定爬着走完最后的十层。

一步,两步,三步……

可能站立的时间有点长,我的头有点晕,刚踏上三个台阶,脚下一软,眼前一黑,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向后仰面倒下了……

我甚至都没来得及惊呼,大脑一片空白。眼前竟然浮现了我放在办公桌上的早餐,两个牛肉包子,一杯豆浆。

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会狠狠的倒下,身子滚落层层楼梯,脑袋撞在台阶上,最后在某个平地或者台阶上停下来,以极其狼狈不堪的姿势昏迷昏死或者直接over,留下一地骇人的脑浆。就我这小身板儿,死掉的可能性估计很大。可我没办法,我下意识的抓扶手,可扶手却滑溜的像绸缎。我抓不到一根稻草,只好认命的闭上眼睛期望最后落地的姿态不要太难看。

那谁不是说过吗?熊要有个熊样,人要有个人样,做人最重要的是姿态,如果赢了但是姿态不好看,那也不算赢。

我早已后悔自己选的路,之所以不承认,是因为承认了也无济于事。硬着头皮走下去,好歹还有个姿态。

此刻我要的就是这个姿态。

可我终究没有以狼狈的姿态滚落下去,我的后背撞上了一个东西。类似棍棒一样的东西,但比棍棒柔软,比棍棒温暖,比棍棒敦实。那感觉就像是赤脚走在松软的草地上,舒服之余又有一种坚实的安全感,整个人舒爽透了,我甚至都闻到了草香味。我又用力闻了几下,不是草香,是饭香。

我的胸前横亘着一碗饭,是一碗杂粮粥,里面月黄色的小米若隐若现,粥用很普通的银灰色不锈钢饭缸盛着。惊魂普定之下我顺着端着饭缸的手一路向上寻去,视线所及之处是几根翠绿翠绿的竹子,亭亭玉立,俊逸挺拔。我脑子里瞬间蹦出了杜甫的一句诗,“绿竹半含箨,新梢才出墙,水洗娟娟净,风吹细细香。”坦白说,我对这首诗一点印象也没有,甚至不知道是哪位诗人写的,可它却在此时此刻神奇的冒了出来,不得不说真是匪夷所思。

劲竹后面是白色的帷幕,是那种放了很久洗过很多次的帷幕。已经有点发黄了,质地也很薄脆了,仔细看的话能看见里面浅麦色的纹理。

再往上看,是一张清秀削瘦的脸庞,带着浓浓的书卷气,但有点傻了吧唧的,像呆头鹅。两只眼睛咋一看清澈见底,细看又深如寒谭,两道眉毛恰到好处的位于光洁的额头和微眯的眼睛中间。一管挺秀的鼻子高耸在眼眶和嘴唇中央,仿若一条线条优美的弧线将脸庞黄金分割成两半。嘴唇周围有一圈汗渍,从窗口投射进来的细腻阳光照射在上面反射出细碎光芒,仿若夜幕降临时天空初升的点点星辰。人中里面有一颗黄豆大小的汗珠,晶莹剔透,仿若清晨薄雾凝结下投落在植物上的清新露珠,好看的使人惊艳。

不过,这一切精致的表象都被上面灯泡似的光头削弱了美感。不得不说这个男孩整体最失败的地方就是这个锃光瓦亮的光头。头皮黑得发青,青皮清晰可见,整个人在汗哒哒的光头衬托下显得虎头虎脑,傻里傻气,给人一种呆若木鸡的滑稽感。

作者有话要说:初次写文多多指教。